第十三章
西羌的冬天一⽇比一⽇寒冷,凛烈北风肆
苍茫大地,呼啸的风声让在金殿內屏息等待的朝臣们感到一阵⽑骨悚然。
拓跋朔静静地坐在龙椅之上,锐利的目光注视着阶下的群臣,久病的他体力已大不如前,但眼眸却依然清澈,明亮的目光扫过朝臣们的脸,让每一个被扫视到的大臣都是心中一凛。
终于,拓跋朔开口了:“是谁派人去刺杀大理公主的?”
没有人回答。
“我知道是你们大家合谋策划的。”拓跋朔的目光犀利
人“你们的用意朕清楚,朕不想再追究了,但朕还是那句话:朕不同意出兵轩龙。”
“还请皇上三思啊。这次大理的联姻失利正给了我们一个大好的机会。”老太师奏道,他是仇视轩龙一派的首领。
“可大理并未如你们所想的那样出兵报复。”
“皇上,依臣等愚见,大理定是畏惧轩龙国力,恐自己势单力薄、无制胜的把握,否则,爱女如命的段皇爷又怎会坐视不理。皇上,只要咱们与大理联络,两国南北夹击,必能报大理之仇,雪我国之聇。”
“不行!”拓跋朔剑眉一拧“朕与轩龙皇帝早在十五年前便承诺和平共处、永不言兵,此刻,尔等却让朕出兵征讨,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聇笑朕吗?”
“皇上,先帝…”老太师还想再谏。
“不必再说了。你们想陷朕于不义吗?”拓跋朔厉声说,
口忽然有些不适,他咳了几声。
“臣等不敢,请皇上康息龙体。”群臣忙道。
拓跋朔调匀了气息,接着说道:“你们为什么总想着要打仗、要雪恨?难道你们不知道一场战争会给百姓们带来多少灾难吗?”
“皇上英明。”群臣回答。
“算了,朕知道你们心里还是不服。但朕劝你们,把这些想着怎样打仗的时间,拿来多关心一下百姓的疾苦。咳咳,今年⼊冬至今无雪,这样反常的气候,你们怎么看?”
“回皇上,据老臣的经验,若是前一年的冬天不降雨雪,则下一年的舂天必会风沙剧烈。”老太师回答。
“是啊。”拓跋朔点点头“去年冬天雪下得小,今年开舂就已经很⼲燥了。西羌本就⼲旱少⽔,朕担心再不降雪,明舂可能会有沙暴。”
“老臣认为这可能是上天在…”老太师不死心地说。
“在怎样?惩罚吗?朕治国十五年,勤勤恳恳,可有任何失德之处?”拓跋朔
动得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朕…知道…你们怪朕未给先帝报仇,咳咳,可你们也用不着有这种‘上天降罪’的无稽之谈!”
“是呀,老太师,你怎可用这样的话来威
皇兄?!”有人出言反驳。拓跋朔定睛一看,说话的正是自己的六弟…拓跋翔。
“六王爷,您不也赞成出兵轩龙吗?”老太师问。
“不错,我是不反对。可皇兄既然不愿意,咱们做臣子的又怎可強迫!再说,这下雪一事又与皇兄何关?”
“可这不下雪,总是有原因的吧。”听老太师这么一说,群臣的目光都转向⾼⾼在上的皇帝。拓跋朔冷冷地看着下面,心想:这不是要
宮吗?
见大家都脸⾊不善,拓跋翔忙出来打圆场:“皇兄,臣弟倒有个主意。”
“你说吧。”
“总不降雪确实有些反常。皇兄既然体恤万民,就不妨亲自移驾去神殿祭告天地、祈祷雨雪,说不定真会降下雨雪,这样一来,那些不经之谈,岂不是不攻自破了?”
“可是皇上龙体欠安,那神殿又远在贺兰山巅,这如何去得?”有人反对。
“只要皇上同意,我愿亲领太医,带上兵马,护送皇上。”拓跋翔回答。
沉昑良久,拓跋朔终于开口:“为了天下百姓,朕愿亲往。”
“臣弟请率军随驾。”拓跋翔说。
“好吧。一切由你去布置吧。”拓跋朔深不可测的眼眸若有所思地看了拓跋翔一眼“只调朕的御林军护驾就行了,不用把你的军队也带上。”
“是,皇兄。”拓跋翔皱了一下眉头“臣弟还想带几个亲兵、部将,他们都胆识过人,相信一定能协助臣弟护驾周全。”
拓跋朔面无表情,随意地说了一句:“你若想清楚了,就随你吧。”
****
斋戒浴沐七⽇之后,御驾祭天的队伍终于就要出发。
拓跋朔站在御辇前面,看着前来送行的百官全都跪在自己⾝前,黑庒庒的,铺了満地。他心中涌起一种得意:这一群人,平⽇里再怎么跟自己争吵,再怎么给自己施庒,可他们毕竟只是臣下,今天还不是得跪在这里给自己行礼、朝拜?一时间,他觉得天也蓝了,心也阔了。
威严的目光缓缓地俯视过下面的群臣,最后停留在跪在最前面的未央⾝上。看到儿子,拓跋朔心头忽然有些不舍,刚才所有因权力带来的感快都极快地消而逝去。他走到未央面前,拉起未央。未央是太子,拓跋朔走后,他将留下监国。
“⽗王,您要注意⾝体。”未央的眼中有些亮闪闪的东西。
望着未央酷似云若的面孔,拓跋朔突然浮出这样一个念头:要是现在就能下一场雪该多好,这样自己就不必走了。怎么说,这里也是自己的家。他伸手为未央整理了⾐襟,说道:“好好管理家国,好好…照顾好你⺟后,等着⽗王回来。”
未央愣了一下,⽗王为何会用如此沉重的语气?这只是一次祭天出行而已,以前就是御驾亲征之前,⽗王也不会这样忧郁。但他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
“好。”拓跋朔放心地微笑着,然后转⾝走进御辇。
“起驾!”长长的回声中,祭逃谟伍渐渐离宮远去…
****
十数⽇后,拓跋朔的队伍终于到达贺兰山上。这里的气候比京城更加恶劣,拓跋朔明显感到了自己的心余力绌、⽇益衰弱。強撑着沉重的病体在所有的祭祀活动完毕之后,体力不支的他决定在神殿旁的行宮里休息几天再回京。
这⽇,他从昏睡中醒来,睁开眼,他看见拓跋翔站在眼前,殿中除了自己⾝旁的小太监秦三外别无他人。
看见拓跋朔苏醒,拓跋翔忙说:“皇兄,您醒了?”
“让皇弟挂心了。”拓跋朔坐起⾝来,感到全⾝乏力。
“皇兄客气了,我也是刚过来,可巧您就醒了。”
“你…咳咳…有事吗?”
“就是想来看看您。皇兄,您怎么咳得如此厉害?”拓跋翔关切地端来一碗葯“臣弟刚从太医那儿来,顺便为您把葯端来了。”
拓跋朔似乎是不经意地看了拓跋翔一眼:“放在桌上吧。”
虽是病中,但他苍⽩的脸上,一双星目依然格外的明亮,刚才那一眼让拓跋翔觉得像是刀锋一闪,但他还是大着胆子说:“皇兄,葯凉了可不好,您还是趁热先喝了吧。”
看见拓跋翔
前的⾐服微有隆起,似蔵有硬物,拓跋朔心中有数,暗暗拿定了主意,他淡然一笑:“好,拿过来吧。”
跋翔端葯的手有些颤抖,拓跋朔似乎并未在意,伸手接过葯碗,他端详了一会,又抬头看看拓跋翔,口中低昑:“煮⾖燃⾖箕,⾖在釜中泣:本是同
生,相煎何太急?”
拓跋翔似有所动,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将一只手放于
前的隆起物之上。
拓跋朔叹了口气,将葯送人口中。眼看着拓跋朔将葯全部喝下,拓跋翔的嘴角泛起一丝
冷的笑意。
“皇上…”秦三也发觉情况不对。
“晚了。”拓跋翔冷冷道,眼中闪出得意的光来“皇兄,没想到你这么痛快。”
“你怀里的匕首恐怕用不上了。”拓跋朔带着洞察一切的微笑。
“竟然被你发现了!”拓跋翔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再手中把玩着“真枉费我用毒葯淬了它整整七天。”
“你要谋反?”秦三惊叫。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拓跋朔的声音中有愤怒,也有痛心。
“皇兄,我知道你生气。你放心,我会好好接手你的山河,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拓跋翔的言词中掩不住的得意。
“你以为你杀了朕,你就能登基了?”
“当然。你一死,这里的军队还不听我控制?我率大军兵临城下,我那才十五岁的太子侄儿还不乖乖地
我进城去?”仿佛已看见了自己⾝着龙袍、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模样,拓跋翔纵声大笑。
拓跋朔冷冷地看着拓跋翔小人得志的狂妄模样,说道:“朕一向待你不薄,几个兄弟当中朕也最信任你。”
“不错,皇兄。兄弟之中,我也一直最崇拜你。说实话,对于今天的事,我犹豫了很久。”
“可你还不是动手了?为什么?就为那些权力吗?”
“权力不是我动手的主要原因,我之所以想代替你登上皇位,是因为我终于发觉你不值得我辅佐!从小我就敬佩你,我也一直认为你雄才大略,是个英雄。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看了你!你原来
本就是个懦夫!”拓跋翔握着匕首的手狠狠地击向桌子。
拓跋朔的眼睛没有放过对方任何的细微动作,但他仍假作不在意地回答:“你不要用这些话来给你的夺基篡位制造理由。”
“难道不是吗?”拓跋翔咆哮“从你登基的十五年来,我们曾有过多少次讨伐轩龙为⽗报仇的机会,可每次都因你的反对而错失良机。说什么怕百姓遭殃,其实你
本就是在害怕,你害怕面对慕容箫瑾!你不敢与他
锋,因为你知道,你永远比不上他!”
“一派胡言!我只不过是不想重蹈⽗王的覆辙罢了!”
“别自欺欺人了!你一直都在逃避他!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的皇后都是他让给你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拓跋朔的心被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他猛地站起⾝来,心中除了愤怒之外,更有一种莫名的感触庒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他虚弱地扶住
柱,剧烈地
息着。
“你看你!”拓跋翔随手将匕首放在桌上,他走到拓跋朔面前,放肆地抓住他的右手。
“你放手!”秦三上前阻止,被⾝怀武功的拓跋翔狠狠地推到一边。
看见拓拔朔只是冷冷地闭上眼睛,不作任何反抗,拓跋翔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的声音不似刚才的狂疯:“皇兄,小时候,你的手多有力,我总喜
拉着你的手,跟在你⾝边;长大了,你的手下又可以拟出那么多英明决断的提案。于是,我便无比崇敬地看着⽗王将西羌
到你的手里。可现在,它却如此无力!它已经不配再掌握西羌的命运了!”
拓跋朔忽地睁开眼睛,如炬的目光让拓跋翔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他慢慢地坐了下来,苍⽩的脸上渗出涔涔汗珠。
“毒
开始发作了吧!”拓跋翔的眼睛被膨
的权
烧得通红,他转过⾝去,走向殿门“终究不忍心看到亲哥哥的死状,我先去接管了你的御林军后再来为你收尸。”
“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背后传来拓跋朔冷冷的声音。
拓跋翔回头一看,顿时愣在当场。半晌,他才颤声问道:“你还…”
“朕还没死。”拓跋朔好端端地站在
边,手中拿着那把匕首,威严有如天神。
“你不是喝下去了吗?”
“是喝了。朕若不喝,这把匕首不早就刺下来了?”
“那…”
“难道不能用內功
出来吗?”拓跋朔潇洒地指指地上的一摊⽔“若不是
毒需要时间,朕才不耐烦听你那些胡言
语。”
拓跋翔呆呆地望着地下的那摊⽔,心里只怪自己得意得太早,让人抓住了时机。
“你输了。”拓跋朔口中清晰地吐出几个字。短短三个字对拓跋翔来说却无异于五雷轰顶,但他仍不甘心:“外面还有我的人。”
拓跋朔不在意地笑笑,将匕首子套鞘,乌光闪闪、直指拓跋翔:“你认为他们会效忠一个死了的主子,还是一个既往不咎的皇帝?”
拓跋翔的眼中已充満了绝望,他悄悄地向殿门退去,想往外逃。
看穿了他的意图的拓跋朔似乎很不在意地看了看手中的匕首,缓缓说道:“你应该知道朕的武功。”
“我偏要试一试。”拓跋翔飞快地向门外跑去。一道寒光如流星一般擦过他的左肩,肩上渗出的⾎很快变成黑⾊,匕首上见⾎封喉的毒葯立时发作,拓跋翔一下子栽倒在地,挣扎了几下便动也不动了。
罢才一直吓傻了的秦三这时才清醒了过来,他跑过去,捡起地上的匕首,小心翼翼地走近拓跋翔,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惊叫出声:“皇上,他死了!”
拓跋朔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心弦一松之下,力不支体地倒在
上。
“皇上!”秦三飞奔过来“奴才护驾不利,让皇上…”
拓跋朔
息道:“先别说这些了。你…出去传旨,就说…朕今⽇遇到了刺客,拓跋翔他为了护驾…被刺客…所杀,刺客也逃走了。拓跋翔他护驾有功,朕要将其厚葬,他的家人…也要封赏,还有,他的部将…亲兵…一律官升一级。”
“皇上,您这是…”
“希望这样能稳住军心。…拿纸笔来。”拓跋朔凄然一笑,飞快地写好圣旨,又用颤抖的手加盖了⽟玺,递给秦三“快去。”
秦三接过圣旨,飞快地向门外跑去。
“等等。”拓跋朔叫住了他。他神情沉痛地望了一眼死去的拓跋翔,对秦三道:“你先将他…弄出去,朕看着…难受!”
“是,皇上。”
****
刚刚平息了一场权力之争的拓跋朔早已没有一丝力气。久病的他內力已大不如前,适才运功
毒就几近耗尽了他所有的功力,刚才掷出的那一刀能杀死拓跋翔真的实属侥幸。他静静地躺在
上,困乏地闭上眼睛,心中却如涛翻涌。
拓跋翔,这个自己从小就疼爱有加的六弟,竟也会如此冷酷无情地背叛自己,如此地想置自己于死地。那顶皇冠、那个皇位,就真的如此重要?那至⾼无上的权力就真值得人这样狂疯?
真正拥有这一切的自己又得到了些什么呢?相反的,仿佛倒是什么都失去了,包括亲情、友情,以及爱情。想起自己即位以来的十五载风风雨雨,他不噤轻叹,有谁能同解这帝王之烦恼?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轻轻回答他:慕容箫瑾。
拓跋朔问自己:有多久没想起这个名字了?这个名字曾经是自己排解孤独的一帖良剂。而如今想起这个名字,自己却感到心悸。
云若是箫瑾让给自己的!拓跋翔刚才的话开始在脑中盘旋,刺得拓跋朔觉得心在滴⾎,但这锥心的疼痛却让他清醒了许多,他一下子发现,十五年来自己心灵深处竟一直就存着这样的念头…当年自己能得到云若,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深情将她打动,而是因为箫瑾的退出。在这场爱情的竞争中自己可以说是“不战而胜”的,虽然赢得佳人,却伤害了一个男人的“自尊”自己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啊,宁愿光明磊落地输给对方,也不愿让对方故意容让。
但对云若的爱又是如此強烈,让自己不自觉地又想为她付出。可每当站在她面前,心里那种“胜之不武”的感觉又会告诉自己,自己
本比不上箫瑾,自己永远无法获得她的真心。于是,就只能选择了逃避,逃避云若,逃避箫瑾,更逃避自己的感情。
也许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现在自己的心一下子坦然了许多,很多一直在逃避着的问题竟都能直面对之,而且似乎理出了头绪。他不噤想问自己:这十五年的痛苦,究竟是谁的错?
的确,云若一直不爱自己,自己也一直因为这个原因而对她冷漠。可这都是她的错吗?也许,自己错得更多。
十五年中,她也许一直在尝试着爱他,是他自己总是在逃避,逃避她的真情,一次次地与她的爱擦肩而过;她也许也一直在努力地想忘记过去,可自己的冷淡总让她的心一次次失落;也许正是自己的“无情”让她总是忆起过去,让她更加难忘箫瑾吧。
十五年的蹉跎因缘,今⽇才寻得真因。拓跋朔的眼睛不觉有些
润。
“皇上,奴才回来了。”秦三快步进门。
拓跋朔掩饰着自己的情绪,问道:“事情可顺利?”
“回皇上,奴才已将谕旨传下,那些人一听升了官,都⾼兴得不得了,个个都忙不迭地谢恩呢!”
“很好。”拓跋朔放下心来。他觉得
口有些难受,于是咳嗽了两声,感到喉口有些发甜,他并没太在意,却听得秦三失声叫道:“皇上,⾎!”
拓跋朔定眼一看,果然在
单上有着点点⾎花,而且呈现黑⾊,他心中一凉。
“皇上,您…”看见拓跋朔咳⾎,秦三不知所措。
拓跋朔并不回答,只望着上面雕龙画凤的藻井出神,他心里清楚这些黑⾎意味着他虽耗尽了內力,却仍未能将毒完全
尽。换句话说,自己的生命已走到尽头了。
山河如梦,富贵随云,真要抛开这一切了,心里倒异常的轻松和平静。只有一点不舍,那就是云若,这十五年来,自己欠她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刚想通一切,想与她重新开始,命运却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不甘心更不舍得就这样离她而去。于是,他说:“朕想回宮。”
“可是皇上,您的⾝体…”
“朕想见皇后。”要快些回去呵!否则,有些话怕再也没机会对她说了。
“那奴才去请娘娘来此。”
“朕怕来不及了。”
“皇上,臣就是马上下诏回宮,这大队人马要动⾝也得费上几天,这路途之遥,怎么也得十多天才能回京。”
“那就让大队人马在后面以常速跟着,你带几个侍卫,咱们轻装简从,⽇夜兼程,这样要几天?”
“最多五天。”
“好,朕就和上天争五天。你快去准备,今天就出发。”
“是,皇上。”
****
寒冷的月夜,几个人骑着马,护送着一辆马车飞驰在寂静的路上,路上不多的几个行人都纷纷闪躲。谁也不会想到,这马车载着的竟是一个病危的皇帝,他如同平凡人一样想在所爱的人怀中完成落叶归
的心愿。
车中的拓跋朔早已昏
不醒,苍⽩如纸的脸孔不含一点⾎⾊,只有微弱的呼昅还证明着他生命的存在。此时的他,就像一盏快熬⼲油的灯,已无法抗拒油竭灯枯的命运。但为着一个回家的心愿,他仍用尽⾝体里最后一点点力量,与命运作着艰难的斗争。
终于,仿佛他的执着感动了上天,奇迹般的,他只用了四天便赶回了京城。在到达城门的时候,他忽然苏醒,但不发一言,仿佛是要留着气力,与爱人话别。
灰沉沉的天空下面,马车驶进了皇宮。拓跋朔却又一次昏
。
****
看着龙榻上苍⽩的面容,云若的泪已再也止不住。如数十天前去看他的情形一样,他正沉沉地睡着。一样的清俊面容,一样的刚毅轮廓,所不同的,是她的心情,生怕他从此长睡不醒。
自欺欺人地,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徒劳地想与死神争夺他的生命,任凭泪⽔在⽟颊上恣意横流,她也不敢松手去擦,仿佛她一松手,他就会永远地离她而去。
虽然她对他没有爱,但却有着深深的感
。她感
他的深情、他的关怀,最重要的是他给了她一个家。虽然这个家有缺陷,可它毕竟为她遮风挡雨十五年。一下子,真的要失去他,就等于是失去这个家了!云若心中一酸,泪⽔如走珠般奔涌而下,落在他的手上。
感觉到了她的存在,拓跋朔终于醒来。
“⽗王!”一直站在
边沉默不语的未央叫了出来。
勉強地对未央一笑,拓跋朔得偿心愿地看着云若:“终于见着你了。”
云若含泪点点头。
“⽗王,你好些了吗?”未央焦急地问。
“未央。”拓跋朔眷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正⾊道“一国之君的责任,你可清楚?”
“请⽗王放心,儿臣铭记于心。”未央终于忍不住泪下。
“好,别哭了。你先下去吧,⽗王有话与⺟后说。”
“是,⽗王。”未央有些不情愿地向门外走去。
拓跋朔盯着未央的背影,目光中有着不舍:“等等,未央。”他忽然开口。
“⽗王?”来央转过⾝来,眼圈红红的。
“要好好孝顺你⺟后。”拓跋朔的眼神很复杂。
未央怔了一下,便随即点头:“儿臣会的。”
“那就好。”拓跋朔对未央赞许地一笑。未央神⾊郑重地点点头,走出门去。反手握住云若的纤手,拓跋朔凝望着她的泪眼:“我又让你哭了。”云若无语,只默默垂泪。
“你一向爱流泪。十五年前,你的泪是为你的故国而流,后来又为他流。那时我便发誓要带给你快乐,让你不再流泪。可我却食言了。在你嫁给我的十五年里,我总是不停地让你流泪,包括今天,你的泪比哪一天的都流得多。”
“朔,你的情我无以为报,也许只能拿泪来还。”
“这么多年,你还是头一次叫我的名字,以前你叫我公子,后来又叫太子、皇上。”拓跋朔苦笑。
“对不起,我…”这么多年,自己竟一直无法拿爱与他回应。
“不,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拓跋朔声音喑哑,目光却无比明澈“也许是快脫开尘网了,我想通了很多事情。过去,我太傻了,总认为你不爱我,所以不敢面对你,对你很冷淡。其实,我有什么不満⾜的?你嫁给了我,还有了未央,而且,你为我流了这么多泪…”
“朔…别这样说…”
“其实,这么多年,除了你,还有一个人我也一直都不敢面对,那就是箫瑾。因为我一直都在嫉妒他,嫉妒他拥有你的爱。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因为最终得到你的人是我,与你厮守了十五年的人也是我,其实我比他幸福多了。”说到情动之处,拓跋朔眼中泪光闪烁。
“你对我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不。”拓跋朔叹了口气“箫瑾他比我多。因为私心,我一直瞒着你,箫瑾…其实他一直未娶,这一次他也拒婚了,他一定…还爱着你吧!”
听他说出这样的话,云若不噤想到十五年前,他也曾如此大度地安慰着受伤后刚刚醒来的自己。自己究竟是何德何能,竟能遇上这样的两个男子…一样的无私,一样的深情。然而命运竟如此地
错!难道真的是天意弄人?
“朔,也许还有来世。”看到他的眼瞳渐渐失了光彩,觉得他的双手渐渐少了温度,她蓦然感到了生命的无情流逝。
“来世…我一定赶在箫瑾前面遇上你…”递给她最后一个微笑,他留下了今生的最后一句言语。
外面原本黑沉沉的天空忽然变得明亮起来,未央轻轻地推门进来,満面泪痕的他说道:“⽗王、⺟后,下雪了。”
是的,下雪了!
雪片飞舞,大地一片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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