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虽是初次见面
都嫁人了还小,我昨个还听姑爷说你大呢!”明月听她说到闺房私语,不觉双靥流丹,眼波梭着她“好不知羞的丫头,听人家悄悄话!”“啐,我倒是想不听呢,偏你们叫那么大声,也不知到底是谁不知羞!”
没人时,明月与碧荷一向没个大小,闹惯了,此刻一番笑闹,倒把晚间的沉郁给混忘了“荷丫头,相公说了去哪里了没有?”
“用完饭,姑爷只说出去散散,没说去哪!倒是立夏说,瞧那方向,仿佛往舂晖院那边去了。”明月心头一动,松了口气,虽冷眼看着丈夫和婆⺟似有不虞,但毕竟⺟子天
,心里头还是牵挂的,这不是悄悄地寻去了嘛!…
“哐啷”一个“雨过天晴”的茶盅子砸在地板上,碎渣子和着参茶,溅了一地。“让他走,我不见他!”一个嘶哑苍老的女声尖利的叫着。
李子涵皱着眉,眼里寒光如刀,看了一眼想要撵人的红娇,那丫鬟本就心怯怯的,被他一瞪,竟吓得扑通跪了。
“都出去,远着点伺候着!”李子涵叱了一声,见屋里的下人不动,双眉拧起来,立时就要发作。王嬷嬷心里叹了口气,当年孟氏⾝边得用的人,夜一之间不是被打杀,就是给发卖了。
如今跟着的这些人竟全都不中用,罢了,何苦逆了这小魔星,⽩填了
命。她冲打头的红娇使了个眼⾊,那丫鬟便领着小丫头们鱼贯退出去,直到出了门,心还哆嗦。
“王嬷嬷,把帐子给我掀起来,太太想必记挂着我呢!弄亮堂些,让太太好好看看!”李子涵略带嘲讽的冲老嬷嬷说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王嬷嬷心中替自己姐小悲愤,却不敢不听,撩起孟氏的
帐。一个头发已经苍⽩,肤⾊焦⻩,⽪包骨头,状如厉鬼的妇人裹在秋香⾊的绫被里,
着耝气,似是想要扑下来,却体力不支。
又因为羞愤之极引来痰
,吼吼吼的捂着喉咙翻⽩眼。王嬷嬷心里一酸,眼里就蓄満了泪,忙给她又是捶又是
,方听到一阵破风箱般的剧咳。
谁成想孟家的千金,竟也有一天会给
到这个地步!一步错,步步错,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五年还是六年没见过这女人了,怎的她成了这幅模样?李子涵心里头有些
茫,幼时那个嘘寒问暖,会把自己抱在怀里慰抚的温婉贵妇人,是眼前这个人吗?
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是从她知道了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孩儿?是从她以为自己亲生的孩儿因他而死?是从一次次的下毒、暗杀、绑架?
还是从自己察觉以后,起疑、疏远、防备?还是从那个雪夜,⺟子情断,⾎溅后宅?李子涵心里五味杂陈,饶是再冷的心肠,见了她这幅摸样,也不由动容,毕竟曾叫过一声⺟亲呢!
“咳咳…咳…咳咳…哈哈,你来⼲什么,是来看看我死了没有?还是来看看我什么时候死?咳咳…咳咳…可惜,没能如你的愿,我还没死呢!”孟氏的眼珠子像淬了毒,恨不能戳进他的心窝子里去。
他在灯下长⾝而立,面容清俊,神采飞扬,听说还取了个聪明貌美的媳妇,这一切本都应该是自己儿子的,这个小偷,他偷了自己儿子的福分,他怎么能活着,怎么敢活着,还活的这么好?
“⺟亲,当年⽗亲已经告诉您了,那孩儿一落地就死了。您产后⾎崩,他怕您雪上加霜,受不了那个打击,才没告诉您真相!正巧赶上我⺟妃送了我来,也是怜惜您,方才把我放在您膝下照顾,想着过些年,你养好⾝体,再告诉您的!”
“呸!狼子野心,他一心博那荣华富贵,生生害死自己的亲生孩儿,也不怕死了以后坠⼊阿鼻地狱,永不超生!哈哈,李文泽,你看看,我们的孩子在天上看着你呢,每天都看着你呢!”
孟氏癫狂的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起来,怀里抱着一个小枕头,爱怜的摸摸它,犹如再摸一个孩子的脸蛋。
李子涵心中凄惨,当年知道真相,也曾盼她能将一腔爱子之情转到自己⾝上,⺟慈子孝,一切都没改变,该有多好。时至今⽇,方才知道,打从她知道那孩子死了那天起,就已经心魔
⾝,只肯相信自己,她,早就疯了!
既然一切都不能回去了,那也只能往前走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谁都情有可原,哪怕,理无可恕!“⺟亲,有件事…可能您还不知道,孟秉忠被皇帝抄了家,押解⼊京了!”
孟氏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眼眸似乎清醒许多,孟秉忠,大哥,那个如⽗如山的大哥,被抄家了?孟家要没有了吗?以后自己,既没夫家也没娘家了吗?
“你要什么?我一个孤老婆子,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值得你这个少主,亲自跑一趟来算计的呢?”孟氏讥诮的看着李子涵,许久不动的脑子慢慢清明。二十年前那个孟家当家大姐小的精明,浮在眼底。
“旧时王谢堂前燕,留与寒梦伴梨花!当年王、谢、韩、孟、燕五姓与李姓并称江南六族。二百年的经营,上至皇庭,下至寒院,王公贵族,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无不纳如袖中,族兵铁卫不下万计。若非恰逢宇文铎挥军南下,当⽇取代大荣的未必是宇文家。
孟家大姐小,孟绿萝,巾帼不让须眉,金钗齐家叱咤风云,掌领六族隐秘之地,令行噤止,何等威风赫赫!”李子涵的声音飘渺,似诉似嘲,目光凝在孟青萝的一头斑⽩发丝上,似是透过那发丝,看那千疮百孔的末代浮沉。
诉那些他没有经历过,却与他息息相关的前尘往事。“当⽇宇文铎大军渡江之后,六族族长知事不可为,虽齐赴国难,却在屠城前,将六族精锐弟子一起送了出去。
后来,十余载动
,这批人竟如泥牛⼊海,一去无踪。⺟亲,你可知道这数万人的下落?”红烛幽幽,突的爆了一声,把孟氏从前尘往事中惊醒。回首已是百年⾝,自己再不是那个云端的天之骄女孟绿萝了,罢了,一⾝朽木骨头,算又如何,争又如何,人再強也強不过命。
“我要大哥活着回江南!”“⺟亲放心,舅⽗虽然首鼠两端,惟利是视,贪腐
狠,可毕竟是涵儿的舅⽗,总是要保下来的!
我还等着涵儿君临天下的时候,舅⽗能跪在正
门外,跟先帝说说话儿呢!”李子涵温柔的帮孟氏掩了掩被角,嘴里却刻薄的挖苦着,孟氏翕然大怒。
虽然明⽩他故意气自己,却仍是心口一剜一剜的痛。旋即凄厉的笑起来“谁是你⺟亲?谁又是你的舅⽗?我的孩儿在枉死城里呢!你别得意,人在做,天在看,我等着看你的收场!
哈哈…君临天下…君临天下…你们各个都被权势
了眼,什么都敢舍弃,什么都不在乎。你抬头看看呀,看看呀,因果循环,果报不慡,我等着看你君临天下的时候,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悔不当初,痛断终⾝!”李子涵直到走到薇露园外,耳畔犹自回
着孟氏厉声尖笑,那笑声好似一
牛⽑绣花针,扎在心里。
他忍不住按了一下心口,按住一个牛⽪纸包着的册子,那是孟氏
出来的六族最隐秘的所在。他的心口从刺痛到⿇木,再到硬坚。我没错,我没有错,即便是哪里出了错,也错不在我!
明月听到脚步声,
快的
了出来,李子涵在无垠的暗夜里,看着从烛火通明处走出来的小人,她娇憨的笑着走过来,似是一轮明月,把万丈诡谲红尘都照亮了。…栖霞庵离古荞庄不过二里地,俯视灵岩山,背倚桥飞岭。整个庙宇坐落在半山
,青山翠竹,鸟鸣空涧,景致极好。庵主素因师傅是个有大智慧的,经法也通,人情世故更通,为人圆融良善,更加上栖霞庵里的素斋做得好。
因此上,栖霞庵是扬州城里的夫人姐小们出城礼佛首选之处。“溪声尽是广长⾆,山⾊无非清净⾝。”?听泉小榭还在闻妙香院之后,乃是庵中噤地。
素⽇里,是不给往来的檀越随喜观光的。清净是个眉眼清秀的小尼姑,方才七八岁的年纪,从小被素因收养,长到这么大,并不曾见过男客,因此一路上偷觑了燕九好几次。燕九初作不知,后来忽然在她又偷看时,冲她粲然一笑。害的小尼姑羞红了脸,急匆匆的把他们主仆领到听泉小榭,茶也忘了上就跑走了。
“少爷,你可真是越活越小了,连捉弄小尼姑都学会了!”“哈哈,飞⽩,我哪有捉弄她,你家少爷我,见她修行苦闷,哄她一笑,乃是慈悲为怀好么!”
“我只知道,你哄她这一笑,害的我们连茶也没得吃!”素因莲步匆匆的赶到门外,旋即看到燕九,心口一震,像,太像了,不知不觉目光
绵起来。
燕九察觉有异,回神一看,一个妙龄女尼扶着门,站在槛外。这女尼神凝九华,眸含秋⽔,⾝量苗条纤柔,一⾝青⾊缁⾐衬得她更加脫俗绝尘。
她眉宇间一团喜气,柔情百端的看着自己。燕九忙上前两步,跪了下去,朗声说道“小侄俢龄见过姑姑!”素因抓住他的手。
看着他与胞兄少年时,仿佛一般的模样,不觉笑中带泪,忘情的用指尖轻抚他的面庞。飞⽩知他们姑侄初见,必有契阔要叙,早就退了出去,遥遥守在外头。燕九任她摸抚自己的脸,往前膝行两步,仰视姑姑,⾎脉相连,虽是初次见面,天然生出亲近之意,看着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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