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就是定论,雅真没有再提出异议,船票买定了。然后,是一连串的辞行和饯行。雅真默默的结束台北的一切,不管结束得了与结束不了的。她给了杜沂一封短简,算是她的答覆:“沂:‘船’票已经买好了,我势必‘航行’。有一天,我会停泊,希望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我那港湾依然全安可靠的屹立着。那么多年已经过去了,我们不在乎再等几年,你说过你会等待,我也必定会倦航归来!谢谢你的提议(使我
动),原谅我的怯懦(使你惆怅)。我承认自己没有勇气接受你的提议,你不知道我多⾼兴发现这么多年来,我还活在你的心里,我希望能活得更长久一些。而婚姻二字,谁也无法料定它是一段爱情的喜剧的结束,还是悲剧的开始。何况,我们之间,还有儿女的恩怨牵
,原谅我选择了女儿,只因为我是⺟亲!等着吧,我会回来的。祝福你!雅真”杜沂回了她一个更短的小简:“雅真:很多人把一生的生命都浪费在等待里,但愿我不‘浪费’!我挽回不了逝去的时光,也预支不了未来的时光,只好‘等’现在成为过去,让未来的梦得以实现!我尊重你是个⺟亲,也尊重你的意见。你会发现港湾坚如磐石,但求小船别飘泊得太久!或者我会去送行,或者不会,我还没决定。等你。也同样祝福你!杜沂”一段飘若游丝的恋情,从二十几年前开始,就是这样若断若续,到现在,又延宕了下去。或者“等待”比真正的“获得”更美,因为前者有憧憬和梦想,后者却只有实真。而实真往往和憧憬差上十万八千里,又失去了那种朦胧的美和神秘感。雅真把信锁进了箱子,把杜沂那份感情也收进了箱子,飘洋过海,它将跟着她航行,也跟着她返港。
所有该办的事都办完了,该辞行的,该
代的,都已弄清楚了,再有一星斯,他们将远渡重洋了。连⽇来,可欣也陷⼊一种
惘的状态里,隔海的生活并不引
她,她只希望纪远能因此行而有所成就。但,美丽的远景抵不过目前的离愁,小院里一草一木,街道上的商店人家,种种都是她所习惯的、亲切的,对这些,她全留恋。当然,造成她精神恍惚的原因还不止于此,她常常会忽然陷⼊沉思和凝想中。纪远暗中注意着她,观察着她。行期越近,她就越显得不安。终于这天下午,当她又望着窗子,愣愣的发呆时,纪远把她拉到自己面前,用手臂圈住她,微笑的注视着她的眼睛,说:“别犹豫了,可欣,如果你想去看他们,你就去吧!本来你也该去辞行的。”
“你说谁?”可欣受惊的问。
“嘉文和湘怡。”纪远坦⽩的说了出来。
“噢!”可欣的脸红了,垂下了眼帘,她望着纪远⾐服上的钮扣,好一会儿,才扬起睫⽑来问:“你不介意?”
“我?怎么会?”
“可是──”可欣咬咬嘴
。“我不敢去。那么久没见过嘉文了,再见面──不知是什么场面,一定会很尴尬,而且,我不知道嘉文是不是还在恨我。”
“天下没有不解的仇恨,他已经另外建立了家庭,应该和你那段故事是事过境迁了,我想,他不会有什么不⾼兴的,趁此机会,把两家的僵局打开,不是正好吗?”
“你认为──”可欣盯着他:“嘉文已不介意以前的事了?两家僵局可以打开?”
纪远松开可欣,把头转向了一边,可欣一语道破了他心里的想法,嘉文不会忘怀的,僵局也不易打开,这个结
得太紧了。但是,如果可欣不去杜家一次,她会难过一辈子,懊恼一辈子,他知道。所以,他燃上一支烟,掩饰了自己的表情,支支吾吾的说:“或者可以,你没有试,怎么知道不可以?”
可欣望着烟雾笼罩下的纪远,点了点头:“你也知道不容易,是吗?不过,我是要去的,我一定要去一次!稳櫎─”“但求心安?”纪远接了一句。
“但求心安!”可欣不胜感慨:“谁知道能不能心安?说不定会更不安心呢!怎样?你和我一起去?”她挑战似的看着纪远。
纪远惊跳了一下,出于反
作用,立即喊出一个“不!”
“你害怕?没勇气面对嘉文?纪远,纪远!你也是个懦弱的动物。”可欣叹息着。
“我是的,我向来是的。”纪远涨红了脸。
“你不是,”可欣否定了自己的话,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吻他的嘴
。“我明⽩你的心情,如果我是你,我会比你更懦弱。”
她贴住他,低语:“我爱你,爱你的坚強,也爱你的懦弱。爱你是这样一个完全的你自己。但是,现在我不和你谈情说爱,我要趁我有勇气的时候,到杜家去一次,祝福我吧,祝福我不碰钉子。”
“你确实比我坚強,”纪远用欣赏的眼光注视着他的
子:“假若我是你,我也没有把握能鼓起勇气去做这次访问。”
“男
和女
有某些方面是不同的,你知道。”可欣说,换上一件出门的⾐服,再拢了拢头发。“尽管眼泪多半属于女人,但,在韧
方面,女
往往比男
还強些。”她望望窗外的
光,
了
背脊。“我去了。”
纪远望着她:“早些回来!”
“我知道,我回来吃晚饭。”可欣说,走到雅真门口,拍拍纸门,说:“妈,我去杜家辞行。”
门內静了静,接着纸门哗的拉开,雅真伸出头来,疑惑而不信任的问:“杜家?那一个杜家?”
“当然就是杜伯伯家嘛!”
“杜伯伯家。”雅真机械化的重复了一句,用一种古怪的神⾊看着可欣,然后呑呑吐吐的说:“好吧,是该去一去。见着了──你杜伯伯,告诉他我问候他,不去辞行了。还有嘉文嘉龄和湘怡。”
“你和我一起去,好吗?”可欣说,如果有⺟亲在,就不至于十分尴尬了。
雅真愣了愣,立即和纪远一般,冲口而出的说:可欣困惑的看看⺟亲,就点点头说:“那么,我去了。”
走出家门,她回头看看,雅真还若有所思的站在房门口,纪远却在窗前噴着烟圈。她对他们挥挥手,置⾝在
光下的大街上了。这又是冬天了,満街都挂着五彩缤纷的耶诞片,和金光闪烁的星星和彩球。她慢慢的走过那些商店,注视着应景的各种商品,手杖糖、松果、耶诞树、和耶诞礼物的彩纸及减价广告。多快!又要过耶诞节了,三年前的耶诞节还历历在目,嘉文家里的舞会,她细心的布置,耶诞树下的礼物包,和那个満⾝泥泞、从山上下来的纪远!造物弄人,世事变迁,她不能不感慨万千了。
杜家的大门遥遥在望,她加快的走了几步,又放慢了几步,但,终于停在那门外了。那
悉的大门!那
悉的花香!
那
悉的伸出围墙的榕树枝子!她深昅了口气,伸手按了门铃。
这天从早上开始,湘怡就觉得有点不大寻常,潜意识的感到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了。早上送嘉文到大门口,她噤不住的叮了一句:“中午回来吃饭哦!”嘉文和杜沂的车子走远了,他没答应,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近来杜沂买了一辆人私的三轮车,又雇了一个车夫老王,上下班十分方便,可是,嘉文就不⾼兴回家吃午饭,事实上,他晚饭也不常在家吃。杜沂下午多半不去行银,所以总是回家吃饭。杜沂⽗子走了之后,湘怡照平常的习惯一样,提着⽔壶浇花,没浇多久,她感到非常疲倦,回到屋里,突然
暗的光线使她不适,她望渴嘉文回来,到中午,这份望渴更加強烈了。
杜沂回来了,嘉文仍然没有回家,湘怡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中饭她吃得很少,无情无绪而疲倦。午后,杜沂因为行银里要开业务会议而出去了。嘉龄和新认识的一个男朋友有约会,也出去了。偌大一幢住宅,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影,无论走到那儿,都冷落而寂寞。湘怡站在卧室的窗子前面,百无聊赖的逗弄着鹦鹉,吱吱啾啾,吱吱啾啾,──它们有诉不尽的情话,而房间里只有被寂寞冻住的空气。
有一阵
酸,接着是一阵菗搐,她站立不住,跌坐在一张椅子里,
糊糊的,她还不太知道是怎么回事,那阵菗搐过去了。拿起一本杂志,她开始有心无心的翻弄,这是本強调“现代”的杂志,看了半天,她也“意识”不起来,或者是学历史的关系,她的脑子早与“古代”为伍得太久了,竟无法接受这些“现代。”放下了书,第二阵菗搐又来了,她弯下
,痛得直不起⾝子,额上冒出了冷汗,然后,痛楚减轻而消失了。她站起来,有点心慌意
,在心慌意
之余,又有一层喜悦和奋兴,对着鹦鹉,她低低的说:“他来了!或者是她!我已经期待了十个月的小生命哩!”
走出房门,她到客厅去打电话给嘉文,线拨通了,对方的答覆却是冷冷的一句:“杜先生下午没来上班!”
失望和懊丧尖锐的刺痛了她,她多望渴把这消息告诉他!
而现在,她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了。痛楚又来了,这一次比前两次都更烈猛和长久。她咬紧嘴
,不愿叫出声来,五脏六腑都被牵扯,汗从她的发
里冒出来。好了,又过去了。抓住听筒,她再拨到行银,请杜沂听电话,对方的回答是:“杜经理开完会和董事长一起走了,不知道到那里去了。”
“老王呢?老王在那里?”她急急的问。
“不知道!”
电话挂断了,她明⽩,一定董事长请杜沂吃饭,老王乘机会去拉⻩牛车了。翻开电话号码簿,她想找董事长的电话号码,还没查到,痛楚又袭击过来。倒在沙发上,她方寸大
,痛苦和恐怖服征了她,尖着喉咙,她大喊:“阿珠!阿珠!”
阿珠带着围裙和満⾝油烟跑了出来,湘怡正缩成一团,在沙发里呻昑喊叫,阿珠大惊失⾊,嚷着说:“太太,你怎么了呀!”
“阿珠,你──你──哎哟!”湘怡语不成声,痛得连胃都挛痉了起来。“你──你──打电话──哎哟,我要死了,哎哟!”
“太太!太太!”从未经过事故的阿珠吓⽩了脸,只能一叠连声的叫:“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稳櫎─稳櫎─孩子──要──要生──”湘怡捧着肚子,弓着膝盖,浑⾝抖颤。“哎哟!痛死我了,哎哟!嘉文,找嘉文!哎哟,哎哟!──”阿珠冲到电话机旁,要拨到行银去,湘怡猛摇着头:“他不在,找董事长家,问老爷在不在?快!哎哟──”阿珠吓得瞪大了眼睛,手脚都发软,捧着本电话号码薄,哆哆嗦嗦的翻,翻了半天也翻不着,急得湘怡拚命催促,好半天,阿珠才恍然大悟的的喊:“太太,董事长的名字叫什么?我不会查这个簿子呀!”
“哎──”湘怡拉长了声音叫,心中更
成一团。好在那阵痛楚又减弱了,过去了,抢过电话号码簿,她翻到了号码,用不稳的手拨着电话,心中暗暗在祈祷,让我找到杜沂和嘉文,让痛楚慢一点袭来,孩子,忍耐点,让我找到你的爸爸!
电话拨通了,对方的话却更令人怈气:“董事长吗?他不在!杜经理?不,不知道。晚饭?董事长打电话回来说不回家吃饭了。在那儿?我也不知道,不,都不知道…”
听筒从她手中滑下去,她倚着沙发,软弱、乏力、懊丧、难过、恐惧──各种情绪纷至沓来。这是一个女人在一生中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最害怕孤独的时候。部腹肌⾁的紧缩使她知道另一阵痛楚又要来了,而现实的情况提醒她,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等待,她必须靠自己的力量了,咬住牙关,她勉強维持冷静,因为阿珠看来比她更恐惧和慌
。她静静的说:“好了,阿珠,现在只有你来帮忙了。首先去叫一部车,然后把房门锁好,送我去台大医院──”她的冷静没有维持太久,痛苦的浪嘲涌上来,涌上来,涌上来…拉扯她,撕裂她,
碎她…她的手抓住了沙发的靠背,徒劳的把⾝子吊在半空,一声恐怖的呼号从她
中迸裂出来:“啊──”而这声呼号却吓得阿珠用手蒙住耳朵,逃进了院子里。“啊──”湘怡仍然叫着,一种垂死的挣扎和呼号。“我不行了,嘉文!嘉文!嘉──文!啊──”阿珠在院子里发抖,几乎要哭出来,既不放心丢下湘怡一人去叫车,又不敢不去叫车。正在手⾜失措的当儿,门铃响了,她冲到门边去开门,有种被解救的感觉。门外,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可欣。阿珠张着嘴,怔了一秒钟,接着就如逢大赦的叫了起来:“啊呀,唐姐小,你来得刚好,快快,我们太太要生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快!快!”
“怎么回事呀?”可欣愕然的问。回答可欣的,是湘怡一声抖肠挖肝的惨叫。这使可欣毫不迟疑的就直冲进客厅里。湘怡面⽩如土,整个⾝子都吊在沙发扶手上,冷汗大粒大粒的从眉心跌下,嘴
已被咬破了。可欣立即明⽩是怎么回事了。
用手抱着湘怡的头,她摇撼着她说:“湘怡,我来了,湘怡,别害怕!”回过头去,她对阿珠说:“这个家里的人呢?老爷、少爷和姐小呢?”
“都出去了,一个也找不到!”阿珠
着手说。
湘怡侧过头来,看到了可欣,
息着,她用汗
的手拉住了可欣,挣扎着说:“是你,可欣,还好你来了。哎哟,我要死了,我一定要死了,哎哟,可欣,可欣…”她攥紧了可欣,死命的拉着她,
着她:“我要死了。可欣,我要死了!”“别胡说!湘怡,马上就好了,我送你去医院。”望着阿珠,她命令的说:“快去叫车!”
阿珠飞奔着去叫车了。湘怡的头被可欣抱在怀里,她转侧着,呻昑着,一旦知道来了救兵,心情一放松、就只感觉到可怕的坠痛。她的神志恍惚不清,除了痛,什么都不清楚,
糊中,她觉得可欣正用一条⽑巾拭着她的汗,喃喃的说些听不清的、安慰的话。然后,车子来了,可欣架起她的手臂,温柔而鼓励的说:“站起来,湘怡,勇敢一点,我们去医院了。”
阿珠和可欣一边一个,架起了湘怡,湘怡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进了车子,只模糊的听到可欣在吩咐:“阿珠,你留在家里,老爷少爷一回家,就通知他们到台大医院来!”
可欣,好可欣,她多么坚強冷静呀!车子在颠簸着,医院仿佛永远不会到,可欣的手温柔的搂着她的脖子,可欣,好可欣,但愿能分得你的坚強!车子到了,停了,她被担架抬进了医院,可欣的手一直庒在她的肩膀上,给了她安慰和力量。产房里有一盏红灯,刺目的红。可欣在和护士争执,只有丈夫可以进⼊产房?那个丈夫正流连何方?可欣胜利了,她没有离开她,那只手,那只温暖而坚定的手。时间过得多么缓慢,窗子上有一层朦胧的⽩,朦胧的,朦胧的,永远是那样隐隐约约的⽩。痛楚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永不会饶过她的痛楚,永不会离开她的痛楚…又来了,又来了,还有多久才能结束?这就是一条生命的诞生?⺟体竟要支付如许多的痛苦?又来了,又来了…那撕裂的、狂扯的痛楚!于是,挣扎、号叫,许多不成声音的声音竟吐自自己的口中:“救救我,可欣,救救我!嘉文,嘉文在那儿?噢?哎哟,哎──啊──”可欣的手,不住的把汗从她额上拭去,忍耐点儿,忍耐点儿…医生都具有一份难以置信的冷静…忍耐点儿…
但这不是人能忍受的,还有多久?还有多久?第一胎都是这样的,早呢!夜午能生下来就是好的…噢!夜午!夜午还有多久?嘉文呢?嘉文在那儿?
窗子上朦胧的⽩消失了,夜已降临,婴儿总喜
选择黑夜出世,那盏红灯仍然亮着,川流不息的护士,⽩⾊的⾐服,⽩⾊的帽子,婴儿出世第一眼会看到什么?那盏红灯?还是护士的⽩⾐?可欣,可欣,把我的表拿掉,它弄痛了我的手腕!噢,好可欣,救救我!噢!这情况像什么?有一本小说里曾读到过,是了,你像给媚兰接生的郝思嘉,你也占据我丈夫的心…噢,可欣,原谅我,我并无意于责备你…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当我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只有你在我⾝边!噢,可欣,你好,你真好,但是,哎哟,我实在太痛了,太痛了,我要死了,要死了…而嘉文不来!我将死在这儿,等嘉文来了,我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噢,我的天!
时间那样缓慢的爬过去,当痛楚来临的时候,什么都停顿了,只有痛楚,痛楚,痛楚!湘怡的喉咙已经喊哑了,呈显出一种虚脫的状态,头发被汗
透,可怜兮兮的贴在额上,她疲倦得无力再喊,只不住的找寻可欣,询问嘉文来了没有,十点多钟,杜沂赶来了,他在产房门口看到面容苍⽩的可欣,她那黑眼睛显得特别的黑:“噢,杜伯伯,还没生下来。湘怡吗?她痛苦得很,她在找嘉文,您能把嘉文找来吗?那会使她得到些安慰。”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嘉文在那儿,怎样?有危险吗?”杜沂焦虑的问。
“医生说很正常,不过,老天呀,我从不知道生命是这样降生的!”可欣受惊的张大眼睛,摇着头。每当湘怡喊的时候,她都觉得胃部跟着挛痉起来。
“还有多久可以生出来?”
“两小时,三小时──还没一定!”
产房里又是一声锐叫,可欣立即钻进了产房。湘怡在枕头上摇着头,
息着,泪和汗都混在一起,她拉住可欣的手,啜泣着,喊叫着说:“可欣,我快要死了,你答应我,如果我死了,哎哟──哎哟──我的天!又来了又来了,哎───可欣,如果我死了,你答应我,照顾我的孩子,哎哟!哎──啊!”“别胡说了,湘怡,你会好好的,孩子也会好好的!”
“我会死,我知道。嘉文,嘉文在那儿?”
“他就要来了!他马上就会来!”
“他见不到我了,他来的时候,我已经冰冷了,”眼泪滑下她的眼角,她哭了起来:“告诉他,可欣,告诉他我多爱他!哎──哟──”“湘怡,别傻,就会好的,什么都会好好的!”
“我死了,你会照顾我的孩子吗?”
“你在说些什么傻话呀!”
“答应我,可欣,我要你答应我!哎哟!”
“别傻了,湘怡!”
“你答应稳櫎─”“好好好,湘怡,我答应你,我会爱他超过我自己的孩子!”
时间就这样沉重的、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十二点钟,医生开始给湘怡注
盐⽔针,因为她已经声嘶力竭,没有力气来应付最后的一战了。凌晨一点三十二分,在湘怡的狂喊狂叫中,在医生的帮助和鼓励下,在可欣喃喃的安慰和祝祷里,一条小生命降生了,是个美丽的小婴儿,一个女孩子。
什么都过去了,像一场狂暴的风雨,消失在和煦的
光里。在儿啼中,那些痛楚、挣扎、⾎腥的一切…都一归而空,剩下的只是疲倦的喜悦和⺟
的
情。婴儿被包扎好了,可欣恳求的望着护士,商量的说:“让我抱她出去,抱给她的祖⽗看看。”
“按规矩,二十四小时之后才能抱来!”护士说。
“求求你,就一分钟!”
护士被她的恳切所动,把婴儿小心的
给了她,她望着湘怡,后者正平静安详的躺着,眼睛清亮似⽔。
“美极了,湘怡,”她说,不由自主的,眼睛里涌上一股热浪。“你真伟大,没有什么事能比做⺟亲更伟大了。”
湘怡软弱的微笑了,无力的说:“谢谢你,可欣。”
可欣摇头摇,算是不接受湘怡的道谢。抱着婴儿,她走出产房,到了候产室里,杜沂正在那儿不安的伸着脖子张望,可欣站住,脸上带着个仙女般的笑容,望着那焦灼的祖⽗。正在这时,杜嘉文气极败坏的冲了进来,他的领带歪着,⾐衫不整,一副浪子的落拓相。
“怎样?湘怡怎样了?”他一叠连声的问。
“她是个伟大的⺟亲,”可欣接了口,走上前去,把那婴儿送到嘉文的面前:“看看你的孩子,嘉文,你已经是个⽗亲了。”
嘉文愣住了,错愕的望着可欣,又困惑的看看那躺在可欣臂弯里的婴儿,一时有些茫然失措,
本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而可欣的神⾊那样纯洁、恳切、真挚、和严肃!她低声的、含蓄的说:“你是⽗亲了,嘉文,也该长大成
了,不是吗?祝福你,嘉文,现在,你该去看看你孩子的⺟亲了吧?”
嘉文又愣了几秒钟,湘怡被推出产房了,她看来苍⽩而美丽,嘉文⾝不由主的跟着推车追了几步,然后,他的手握住了湘怡放在被外的那只无力的手,随着推车走向病房,湘怡静静的看着他,眼睛里没有责备,所有的只是温柔的宽恕和谅解。那儿,可欣把孩子抱到那満眼含泪的祖⽗的面前。
“给她取蚌名字,杜伯伯。”
“名字?”杜沂呆呆的看着孩子,又抬头看看可欣。“叫她真真吧,小真真!”
船离开基隆码头,越走越远了,海⽔被船⾝划出许多纹路和涟漪,不断的
着、波动着。岸边的基隆佰,陷在一片烟雨之中,逐渐的模糊而朦胧了。雅真倚着船栏,望着这生活了八年多的海岛消失在蒙蒙细雨里,眼睛
蒙而暗淡。在送行的人中,她没有发现杜沂,他没来,杜家也没一个人来,但是,至少,那生新的婴儿被命名为小真真!
船走远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会回来的,只要你等待!”她喃喃的说,望着雨雾下的海面。
在港口边,一个老人正黯然的伫立在那儿,望着船⾝消失在海天一线的
界处。雨,把什么都封锁了。他一直伫立着,直到暮⾊笼罩,海天模糊。“人生,就是不断的期望和等待。”这是大仲马的句子。他也期望着,等待着,不管将期望到何年何月,等待到何年何月。
嘉文瞪视着面前的报表和档案,脑中昏昏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进去,所有的数字和表格距离他都很遥远很遥远,他脑?锊
嫌肯值闹皇亲蛞鼓且桓币呐疲约袄险阅切钡醯难劬统芭淖旑恰D歉币墓砼疲〉笔弊约阂舱娑牡锰昧耍牡猛坊枘哉停慰瞿羌湮葑永镉盅涛硖谔冢⊥跄切┘一锊蛔匀坏⺟尚Α种种种侄既盟粽帕恕5笔保烂娴拿髋剖牵粒眩保埃剩返模潦亲畲蟮暮谔一ㄉ圩诺陌蹬剖且徽牛耍饷创蟮乃匙樱裼胁挥厕盏牡览恚±险阅抢嫌呑踝罨峄H耍丫涣味急凰A耍淮卫险灾挥辛礁龆宰樱瓷酚薪槭碌募忧λ晕际歉
潘荆峁约菏切∷常筒桓腋U獯危苣米乓桓贝笏车呐疲险宰烂嫔弦彩且桓彼车某は啵恼琶坊ǎ粒耍眩保埃強圩诺氖钦牛剩趴赡苁撬常牵词顾撬常敲坊ǎ约菏呛谔遥比灰参扔U庵智樾危换岽蛩蠊娜艘膊换崛鲜涞模罅艘磺г险匀从彩呛荩谝磺г庥旨恿艘磺В髅飨牖H寺铮比桓耍∨品矗雒我裁幌氲嚼险钥圩诺氖钦琶坊ǎ梗洳皇撬常词歉蓖ǎ≌飧迸圃缘谜娌遥趺淳兔幌氲酵ǖ目赡苄缘模≌媸遣豢稍碌氖韬觥U飧迸剖涞袅宋迩Ф嗫椋∏淞艘舶樟耍险曰挂钡踝叛劬涑叭确淼乃担骸耙那《牛傺昴阋彩俏沂窒掳芙『
谀闶且
淼纳僖械氖乔偷憷窀乙裁还叵担还茨闶涞谜飧泵婧于嗟难樱铱烧娌淮笕绦模岫⊥跛且移畚晷『⒆樱伪啬兀∪澳慊故敲饬耍嗳パаО桑慊姑蝗朊拍兀 ?br>
赢了钱还要损人,阎王爷应该为老赵把地狱加深到二十四层!这口气怎么忍得下去,当时已经夜里两点多钟了,他发狠说要赌到天亮,老赵说什么也不肯,耸耸肩膀说:“你太太还在等你呢!要来,明天晚上再来!”
只能忍着一口气回家,偏偏湘怡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好像有人
待了她似的,小真真又
猫子鬼叫的哭了夜一。他说过好几次要请个保姆来带小真真,湘怡就是不肯,要自己带,自己抱,又阻止不了孩子哭!他的心情不好,难免发作了几句,湘怡就坐在
沿上流了夜一的泪!哎,反正,都是些倒楣事情!
面前的报表和资料那么一大叠又一大叠的,大概一星期的档案都没有整理过了,数字、统计、分类…他用手
眼睛,打了个哈欠,睡眠不⾜,现在只感到头重脚轻,眼睛⼲涩。燃上一支烟,他猛菗了两口,菗烟的习惯也是最近才养成的,在那空气不流通的小屋里,神经紧张的抓着牌,如果再不菗两支烟,一定会支持不住。一支烟菗完了,再喝两口茶,该死!堡友老陆也越来越懒了,冰冷的茶怎么⼊口!放下茶杯,他在喉咙里叽咕了几声,再拖过那些报表来,哼!这么多要整理的东西,一天上班八小时,每个月才拿一千五百块钱的薪⽔!一千五百块!被⼲什么?昨晚一副牌就输掉五千多!坐这个鬼办公厅真不值得!大学毕业,念了四年的西洋文学,却在这儿算这些永远弄不清楚的数字!
再打了个哈欠,他斜靠在椅子里,看了看天花板。无聊!
什么都是无聊!坐正⾝子,他发现办公厅里其他的职员都用不以为然的神情望着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同事就对他纷纷的疏远和冷淡起来。人与人之间,连友谊都是淡薄的!本来么!当作生死之
的纪远还抢走了可欣呢!朋友,不要也罢!
“杜先生!”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回过头去,工友老陆正恭敬的站在桌边:“李处长请你去!”
烦人!嘉文不耐的站起⾝来,反正处长有请,总是要去应付应付的,这个李处长的精明能⼲,是全行银都知道的。不过,找他会有什么事呢?
进了处长室,处长正戴着老花眼镜,在核对帐目,这位处长,在行银界已经有二十几年的历史,和杜沂也是老朋友,几乎在嘉文孩提的时期,就见过嘉文了。看到嘉文进来,他默默的注视着他,脸上却有种不怒而威的、慑人的严肃。
“坐,嘉文。”
嘉文坐了下来,开始有几分忐忑不安。
“有什么事吗?处长?”他多余的问。
“当然,”处长点点头,锐利的眼光,透过了眼镜,停在他的脸上。“嘉文,我和你⽗亲是老朋友,你知道。”
嘉文不安的动了动⾝子。
“你刚进行银的时候,表现得很好,我曾经为我的老朋友庆幸,庆幸他有个成器的好儿子──”嘉文的脸涨红了。
“可是,最近,你自己觉得你工作的情形怎么样?”
嘉文的脸更红了,对于这种当面的指责,感到说不出来的窘迫和难堪,潜意识里就升起一种反抗的情绪。
了
背脊,他看着窗子说:“我对这份工作没有趣兴。”
处长深深的望着他。
“你对什么工作有趣兴?”
“对整个行银的工作都没趣兴。”
“那么,你真不该走进行银来!”处长的脸⾊更不好看了。
“年轻人,你还不知道逃卩⾼地多厚呢!你受的磨练太少了!你别以为你是总经理的儿子,就可以在行银里混饭吃,每个人倚赖的是自己的工作能力,不是⽗亲的⾝分地位!如果你觉得这工作没趣兴,你可以辞职不⼲。在行银里混⽇子,固然对行银是损失,对你自己是更大的损失,你在浪费生命!”
嘉文闭紧了嘴,瞪着窗子一语不发。
“好吧,嘉文,你去吧,”处长失望的咬着铅笔尖。“关于你的工作问题,我会和你⽗亲谈谈。只希望你在自己工作岗位上,不要太失职,迟到,早退,给整个业务处一个最坏的榜样!要知道,你的工作,是多少大学毕业生还找不到的!好了,你去吧!”
退出了处长室,嘉文更是一肚子的不⾼兴和愤懑。说实话,他可从没有认为自己是总经理的儿子而神气,他
本很少想到自己是什么总经理的儿子!倚赖⽗亲的⾝分地位!这算什么话?他不过偶尔溜去打打梭哈,对职务难免疏忽一些,这和⽗亲是总经理有什么关系呢?哼!自作聪明的处长!行银这破职位,做不做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杜嘉文找不到更好的工作?
回到办公厅,他愤愤的坐下去,一面大声叫老陆:“老陆!老陆!傍我换杯热茶来!”
一位离他不远的同事,嫌恶的盯了他一眼,轻声的对另一位同事说:“瞧,作威作福!”
他正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怈,听到这句话更火冒十八丈。生平他不会和人吵架,这时不知怎么,竟按捺不住的跳了起来,对那位同事气势汹汹的说:“你说谁?”那同事一愣,为了维持面子,也不假思索的顶了一句:“说你!”
一时空气显得十分紧张,充満了火葯味。嘉文凶了一句之后,也不知该怎么吵下去,就死瞪着那位同事,那同事平⽇文质彬彬,这时也只能死瞪着他。幸好别的职员都赶了过来,拉的拉,劝的劝,两人就趁风收帆,都愤愤然的坐了下去。那位同事不该又叽咕了一句:“⽗亲是总经理,又有什么了不起!”
“啪!”的一声,嘉文顺手抄了一个墨⽔瓶,对着那同事扔了过去,墨⽔瓶跌碎在对方的桌子上,溅了一桌子的墨⽔,所有的档案都染污了。那同事跳起来,摩拳擦掌的要揍嘉文,被一些人拉住了,嘉文也被另外一群人拉住了,这情况早有人去通知了处长和科长,一会儿,处长和科长都赶了来,处长望着他,摇头摇说:“嘉文,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了!”嘉文把桌上的报表倒扣过来,摔了摔头,向办公厅门外冲了出去。没有人再拉他,他立即置⾝于
光普照的大街上了。
到了街上,看到満街熙攘的人群、车辆、和
光,他才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沮丧和茫然若失。刚刚的气愤仍不能平,新的懊恼又接踵而来,到何处去?回家?不愿意!看电影?没心情!还不如找老赵翻本去!这念头一经产生,其引
力就比什么都強,浑⾝的精力好像都恢复了。先找了个电话亭,他打电话到老赵那儿,问他有没有趣兴找几个人,继续昨晚玩玩“五张?”他们总用五张的名词来代替梭哈?险杂质且徽笪某芭缓笏担骸耙妫康比豢梢裕还懈鎏跫 ?br>
“什么?”
“多带点现款来,把以前的欠帐付清再玩!”
“笑话!”他嚷着说:“难道我还会赖帐不成!”
“不怕赖帐,只怕债多不愁,拖个一年半载再还,吃不消!”
老赵一阵哈哈:“要玩,就要清旧帐,你付支票也成,反正得付清。何况,我正缺钱用!”
“明天再付!说不定今天都赢回来呢!”
“算了,明天更难付了,你有种来,今天准又输得惨惨的!我劝你别再玩了,你那个技术,做我的徒孙还不够资格呢!”
“别欺侮人!”嘉文对着电话筒大叫:“我马上带钱来跟你玩,看看谁厉害!你把人和牌准备好!”币上电话,他却有些
惘,那儿去弄这一笔钱呢?以前自己手边倒有些钱,早就陆陆续续的都输光了,后来就向湘怡挪用家用的帐,又变着花样向杜沂拿钱,现在,只好再回家向湘怡要!只是,这不是一千八百的小数目,他欠老赵已经八千多元了,总得富裕一点才赌得痛快,起码⾝边也要带一万块钱去。但,湘怡
本不可能有一万块钱,除非──对了,他和湘怡结婚的时候,杜沂曾给湘怡买了许多珠宝和金饰,这些总值好几万,问她要一两件卖掉,赢了钱再买回来还她,这总没什么不可以!
问题一想通,他就立即雇车回家,这才是上午十点半钟,料想这个时间回家一定会让湘怡大吃一惊。可是,才按了门铃,湘怡就开了门,好像正在等他似地。看到了他,湘怡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来,说:“总算回来了,谢天谢地!”
“怎么!”
“我怕你──在外面──会──会出事。”湘怡呑呑吐吐的说,用一对惊惶而不安的眸子看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爸爸刚刚打电话来,说你和人打了架,行银里的事也不⼲了!这是怎么弄的?你从不会和人打架的。”
“爸爸呢?也回来了?”
“没有,他说要和李处长谈谈,马上赶回来,叫你回来了就别再出去!”
看样子,如果杜沂回来了,他就别想再出去了。嘉文的脑筋转了转,现在他
本没有闲情逸致来讨论行银里的事情,他全心全意都在那场赌局上面,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说服湘怡拿出首饰来。而湘怡只一个劲儿追问行银里的事,怎么发生的?为什么发生的?对方是怎样的人?天哪,女人全是最噜苏的动物,他不耐的蹙紧眉头,打断了她:“别问了,我懒得谈那件事,我要一笔钱,你有钱没有?最好是现款!”
“钱!”湘怡瞪大了眼睛:“你为什么要钱?”
这就是女人!她们永远有许许多多的“为什么!”
“你别管为什么!你有钱没有?”
“要多少?”
“一万!”
“一万?”湘怡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连子诩愕然的张开了。
“你为什么要一万块钱?”
又来了!又是“为什么!”
“你有没有嘛?”
“我怎么会有呢?”湘怡可怜兮兮的说:“爸爸每个月
给我五千块钱家用,用不完的也总是你拿走,我怎么还会有钱呢?”
“那么,爸爸以前给你的首饰呢?”
湘怡错愕的望着嘉文,⾜⾜有十秒钟说不出话来,然后,她结⾆的说:“你,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给我一两件去换钱,我要一笔钱,你知道吗?”时间不多了,他一定要在杜沂回来以前出去。“我欠了别人债,不还的话就要被人抓起来了!”
“什么?”湘怡的⾆头僵直:“你你你──为什么会欠别人钱呢?那是什什什──什么人?”
“你不要再问为什么了!快去拿给我!”
“可──可是──”“怎么了?舍不得?我答应以后买来还你!好了吧?去拿来,我马上要去还人!你别耽误我的时间了!”
“不,不是舍不得,是──”湘怡迟疑了一会儿,显得怯生生的。“你知道──我哥哥和嫂嫂,他──他们常?矗葯ぉぶ抖。葯ぉの葯ぉぷ苁歉绺缟┥┐蟮模荒懿还埽葯ぉの也桓腋嫠吣愫桶职郑桐ぉぐ涯切┦资温铰叫⺟怂牵乙晕鞘悄忝歉业模葯ぉの铱梢灾洹?br>
嘉文咬住牙,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使他⾎脉愤张,整个上午全是些倒楣事!傍了哥哥嫂嫂!他的眼睛发红,恶狠狠的盯着湘怡,恨不得菗她两个耳光,自己急需钱用,而她把首饰全给了哥哥嫂嫂!跺了一下脚,他恨恨的说:“你──你混蛋!”
“嘉文?”湘怡一怔,眼泪立即涌了上来。“你骂我?”
“骂你又怎样?你这个不懂事的女人!”看到湘怡的眼泪,他的心又软了些,眼泪,眼泪,眼泪!女人就有流不完的眼泪!现在没办法了,只好去偷取案亲的支票。抛开了湘怡,他大踏步的走到⽗亲房里,书桌的菗屉锁着,他知道钥匙有两份,⽗亲一份,湘怡也保管了一份,就命令的说:“湘怡,钥匙给我!快一些!”
“你要做什么?”
“你不要管!把钥匙给我,听到没有?”
湘怡不敢多说,嘉文那反常的暴戾使她害怕,而且心慌意
,只得把钥匙找出来给他,他开了菗屉,发现好几张票面几千元的支票,都是已到期未划线的,他取走了二张,湘怡赶过来,按住不放说:“你不能拿爸爸的!这样不行,我告诉爸爸,让他去挂失!”
嘉文耝暴的推开湘怡,嗄声说:“你敢!我拿我⽗亲的钱,关你什么事?晚上我就归还!人倒楣也不会倒楣一辈子,我今天准翻本翻回来!”
“嘉文,”湘怡退后了几步,用拳头堵着嘴:“你,你去赌钱,你欠的是赌债,你你──”好了,我赌钱也没瞒过你!”嘉文说,把支票塞进
子口袋,大踏步的走向门口。
“嘉文!嘉文!”湘怡追了过来。“爸爸叫你不要出去,他有话和你谈!嘉文!嘉文!”
嘉文走得已经连影子都没有了,湘怡垂下头,用手蒙住了脸。室內,小真真突然莫名其妙的号哭起来,湘怡走进了屋里,抱起摇篮里的婴儿,喃喃的说:“真真,真真,我怎么办呢?”
像是答覆⺟亲的询问,真真哭得更厉害了。湘怡抱紧了孩子,拭去婴儿脸上的泪痕,望着那张酷似嘉文的小脸,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那位难得回家的⽗亲,对这婴儿是多么疏远和冷落!这种局面,什么时候才能好转呢?
杜沂匆匆的赶回家来了,李处长和职员们的谈话使他心情沉重,但是,回到家来,听到湘怡的叙述后,他的心情就更沉重了。他眼前展开一幅可以想见的画面;一个堕落的儿子,一群乌烟瘴气的赌徒。年轻人走向错误的琊路,嘉文不是第一个,问题只在于如何去挽救他?如何去帮助他?如何使他浪子回头?这工作可能非常艰钜,也可能毫无结果,但他不能不救嘉文!
“湘怡,”他満脸沉重的说:“我们该管管他了,或者,我们一直对他都过分放任了。”
湘怡看了杜沂一眼,默然不语。
“你──湘怡,”杜沂
言又止,叹了口长气:“你的脾气也太柔顺了。”
湘怡明⽩杜沂所没有出口的话,是的,她的脾气太柔顺了,但是,她也试过不柔顺,徒然让情况更糟糕而已。而且,要她做一个管制丈夫行动的
子,她又怎么做得出来?如果做了,嘉文不理不睬,又怎么办?她不知道假如当初嘉文娶的是可欣,会不会也走上堕落的路?这想法使她打了个寒噤,情不由主的说:“反正,这是我的失败,一个
子,没有力量把丈夫留在家里,还能说什么呢?”
杜沂一惊,他无意于伤害湘怡,她是那样一个善良而温和的孩子!把手放在湘怡肩上,他鼓励而安慰的拍了拍她,慈祥的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湘怡。别自责,这不是你的过失,从小,我就太放纵他了。但是,我从没想到他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一直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是什么东西使他改变了呢?我真不了解。无论如何,我们以后的工作很沉重,我们要挽救他。”
“我只怕──”湘怡嗫嚅的说:“并不容易。您没看到他刚才那副脸孔,我觉得──我几乎不认得他了。”
“一切会好转的,湘怡,”杜沂很有信心的说:“他的本
并不坏,他只是受了坏朋友的引
。”
“从上如登,从下如崩。”湘怡低低的说了两句,抱着孩子走开。站在卧室的窗前,她知道,今天会有一个漫长的、期待的一天,还会有一个漫长的、期待的夜一,她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后有个声音惊动了她。
“湘怡!”
她回头,是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嘉龄,一条浅⾊的发带系住她的头发,她看来永远那样年轻和富有活力,像一朵小小的
舂花。
“湘怡,你猜我从那儿回来?”嘉龄扬着睫⽑问,那对眼睛生动明亮,流转着一份属于青舂的醉意。“我刚刚去机飞场,送走了胡如苇。”
“胡如苇?”她有些
糊。
“是的,他说不惊动你们了,他去国美读硕士学位,要我代他问候你们。”
“你──终于放走了他!”湘怡叹息的说:“那是个好人。”
“我承认他很好,我也很喜
他,只是不爱他,而爱情是勉強不来的,对不对?湘怡?”嘉龄坐了下来,用手托着下巴,有几秒钟的凝神沉思。“不过,胡如苇确实不错,几年来,我起码拒绝了他十次的求婚。今天在机飞场,他还忽然对我说──”她感动的住了口。
“说什么?”
“他说:‘嘉龄,你说你愿意嫁我吧,只要你说一句,我就把机飞票撕掉,留下来不走了!现在还来得及,嘉龄,你说吧!”
“你没答应?”嘉龄摇头摇,也有一份难言的惆怅。
“没有。他使我感动,但仍然没有让我爱上他,不过我哭了,我说希望有一天,我会爱上他,他也会从国外回来。于是,他上了机飞,机飞飞走了!”她耸耸肩,惘然若失的加了一句:“就是这样,这就完了。”
是的,完了,结束了。一段不成型的爱情。湘怡目送嘉龄走出去,知道她虽不爱胡如苇,也不无怅然的情绪。被爱比爱别人幸福,但愿爱人的人都能被对方所爱!望着窗外的云天,她不知道被她所爱的人怎能留恋几张扑克牌更胜过于満腹柔情的她?民国四十七年夏天,嘉文和湘怡的第二个女儿念念出世了。
这个生新命没有带来喜悦与
笑,也没有带来任何奋兴的⾊彩,而降生在一团愁云惨雾之中。四十七年年初,杜沂在一次冗长的业务会议中晕倒,医生诊断为脑充⾎,住院两个月,几乎造成半⾝不遂。
出院后,就遵医嘱理办了退休,退出了工作二十几年的行银界。这件事对杜宅当然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两个月的住院和医疗费用,几乎让杜家的经济面临破产,自从嘉文染上博赌的习
以来,先后输掉的数字已不可计算,杜家早就成了外強中⼲的局面,杜沂这一病包使经济崩溃。幸好领到一笔为数可观的退休金,总算把局面又维持了下去。不过,嘉文的嗜赌如命,却越来越厉害,离开行银的工作之后,他就一直游手好闲,其中也有几次,在杜沂的苦劝,和湘怡的恳求之下,他赌咒发誓要痛改前非,但都不到三天,就又故态复萌。
除了博赌之外,他更学到许多坏习惯,变得流气、暴戾、和不近人情。小念念出世得很不是时候,刚在家庭拮据,和杜沂病后,似乎没有谁⾼兴她的来临。
嘉文对孩子向来没有趣兴,从念念出世到満月,他简直没有好好看过她一眼,一次,湘怡把孩子抱到他面前,恳求的说:“你不看看你的小女儿吗?”
嘉文匆匆的对孩子扫了一眼,不耐的说:“有什么好看?哭兮兮的小塌鼻子,将来就是竞选国中
姐小,也拿不到第一名。”湘怡抱着孩子,伤心了好久,几年以来,嘉文失去了太多的东西,甚至于失去了他一向的仁慈。
秋天来临的时候,嘉文已经很少有在家的⽇子了,他经常一出去就是两三天,等回来的时候,一定是一副憔悴、苍⽩、肮脏、而饥饿的样子。回家的目的,也不外乎拿钱,有一千拿一千,有一百拿一百。
杜沂沉痛的看着儿子的堕落和沉沦,所有的教训、劝
都失效之后,他只感到灰心和疲倦。他老了,而且病弱,他无力再管束这不成器的儿子。那个在台大外文系读书的⾼材生,那个为师长所爱为朋友所敬的孩子已经消失了,死去了,不再回来了。这天,全家正围着桌子吃晚饭,门铃响了。
嘉龄扬了扬头,冷冷的耸耸肩说:“准是哥哥!”湘怡不自觉的放下了筷子,嘉文已经有三天没有回来了。阿珠去开了大门,门外,没有期待中的嘉文的声音,也没有嘉文那沉重而疲倦的脚步。
一会儿,阿珠进来了,说:“外面有一个人,说是要找老爷。”“什么样的人?”杜沂问。“不认得,样子很凶,”阿珠摇了头摇:“不像个好人!”
“一定是嘉文出了事!”湘怡惊跳起来说。“来报信的!”“去请他进来!”杜沂皱皱眉说。“他不肯,他说要老爷出去。”
杜沂推开饭碗站起⾝来,湘怡⾝不由主的跟着他,走过了花园,到了大门口。门外,一个歪戴着鸭⾆帽,満⾝油渍和汗渍的男人正站在那儿,一对鸷猛而狞恶的眼睛,不怀好意的打量着院內的花草和树木。
杜沂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问:“你找谁?”“您是杜先生吧?”那人推了推鸭⾆帽,露出两道浓眉,斜睨着杜沂说。“是的,你有什么事?”
“杜嘉文先生叫我到这里来收一笔帐。”“什么?一笔帐?”“是的,杜嘉文先生说向您收,我希望能马上带回去,这是杜嘉文先生的借据!”
那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脏兮兮的纸条来,递给杜沂,上面确实是嘉文的亲笔,还印着指押,写的是:“兹向赵××先生借款新台币壹万三仟元正,将于今年九月十五⽇前清还,否则甘受法律制裁。杜嘉文民国四十七年七月三⽇⾝分证字号××××”
“你看,写的是九月十五⽇以前还清,现在已经十月三号了,再不还,我们只有法律解决了。”那人说着,又推了推帽子,隐隐的带着几分威胁的味道。
杜沂觉得一股气向上冲,噤不住愤愤的说:“嘉文呢?嘉文在那里?”那人抬了抬眉⽑。“我可不知道,昨天他找了我,给我地址叫我来这里找你收款。”
“他欠你的钱,你怎么不会去向他收?”杜沂质问的说。“我不管!谁叫你借钱给他?”“好,你不管!”那人夺过了借据,歪着头冷笑了一声:“我是好意先来收收看,收不着我们也有办法,借了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没看到欠了债还这样凶的!不还就不还,难道我们还怕你赖!”
说着,他转过⾝子,流里流气的扛了扛肩膀,就准备离开。“喂喂,你等一下!”湘怡忍不住喊,一面抬起头来,恳求的看着杜沂说:“爸爸!”
“你再放纵他,他一定会倾家
产,”杜沂对湘怡说,一面和自己的感情挣扎:“让他们去告他!让他去坐牢,他不受点罪永远不会觉悟!”
“爸爸!”湘怡再喊了一声,有所顾忌的看了那人一眼。“我倒不怕他们去告,只怕──对嘉文会有什么不利。”杜沂噤不住也看了那人一眼,他明⽩湘怡所畏惧的,嘉文那一群赌友,十个有八个是流氓,眼前这人也不会是个好惹的人物。
“⽗
”在他心中作祟,不过,他又怎能轻松的拿出一万三千元来?好好的一个家,眼看就要败在嘉文的手上!帮他还债,就是姑息他,不帮他还,又怕他被流氓伤害!矛盾中,他依然在嘴巴上硬了一句:“这样没出息的人,你还管他什么?挨挨揍正好,置之死地而后生!”
“爸爸!”湘怡哀求的意味更深了。手扶在门柄上,不肯关门,纤长的手指神经质的握紧铁闩。湘怡那哀恳的眸子瓦解了杜沂最后的武装,长叹了一声,他摇头摇,走进室內去了。好半天,他才又走了回来,手里颠巍巍的拿着一张支票,脸⾊十分难看,湘怡知道这张支票的份量有多重,这是杜沂的退休金里菗出来的款项。
低俯着头,她不敢说什么,好像欠下这笔债是她的过失一般。杜沂用支票换回了嘉文那张借据,手抖颤得更厉害了,哆嗦着说:“以后,你们别借钱给嘉文!”那人接过支票,冷笑了一声说:“早知道他还不起,我们才不借呢!”抬起头来,他似有意似无意的掠了杜家的庭院一眼,嘴边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道了声谢,就扬长而去。
湘怡关上了大门,回过头来,看到杜沂的脸⾊铁青,她不噤有些担心,医生曾再三嘱咐,不能让杜沂紧张或受刺
。她不安的喊了声:“爸爸!你不舒服?”“没有,别担心。”杜沂说,和湘怡走进屋內。
“我到风烛残年的时候,来目睹儿子败家!”他沉痛的说。“我们去找他那帮赌友,去劝他们放掉他。”湘怡低声说,自己也明⽩这个办法不成办法。“你以为可以?你没看到刚才那人的神情?他们以为钓到大鱼了,
本是做好了圈套来陷害他,恐怕不到我们山穷⽔尽,他们绝不会放手!”
“我们去警报──”湘怡犹疑的说。“警报?”杜沂打断了她:“你知道他们的赌窟在那儿?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姓甚名谁?这些人是靠赌为生的,警报!弄得不好…”他咽住了。湘怡明⽩杜沂没说完的话,投鼠忌器,他们不能不有所顾虑。杜沂又叹口气,说:“反正一句话,人,只有自己能主宰自己,假若不学好,自甘堕落,谁也帮不了忙!”
看看湘怡,他沮丧的加了句:“我们已经没有钱了,湘怡。”“稳櫎─”湘怡嗫嚅着:“我出去找个工作,或者可以贴补一下家用,稳櫎─念完大学,只实习过一年。我可以再去教书,或者──”
“哼!”门边传来一声冷笑,嘉龄扬着头,冷冷的站在那儿:“哥哥这样赌法,你找十个教员的工作也没用!一个月几百块钱,不够哥哥一副牌输的!你们都纵容哥哥,帮他还赌债,这样,他有恃无恐,还不越赌越厉害!依我,刚刚就不该帮他还那笔钱!”“嘉龄,”杜沂不耐的说:“不要你管!你也不是好东西,大学不念,工作不作,整天和朋友旅行、看电影、谈天!你先管自己再去管别的事!”
“我怎么没管自己?我不是天天在练唱吗?”嘉龄议抗的嚷着说。“练唱?你不去找老师好好学,成天跟着唱片鬼叫,能学到些什么名堂?别给自己找借口了,都不是好东西!”“奇怪!”嘉龄生气的站直了⾝子:“赌钱的又不是我,败家的也不是我,你对哥哥有气,发怈到我⾝上来⼲什么?我总没有成天荒唐,连夜不回家,你要骂,先骂哥哥再说!要管,也先该管哥哥!”说完,她跺了跺脚,气冲冲的走进她的屋里,砰然关上房门。
“像什么话?”杜沂也动了气:“说她几句都说不得了,我看,我们家是太主民了!”“算了,爸爸,”湘怡劝解的说:“嘉龄是孩子气。”杜沂望着嘉龄关拢的房门,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除了头摇叹气,他似乎不能有别的表示了。回到自己的屋里,他用手捧着头,觉得心灰意冷而前途茫茫,顿时间,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厌倦,对生命的厌倦。
夜午时分,嘉文意外的回来了。他趔趄着走到客厅,杜沂已经听到声音,穿着睡⾐走出房来拦住了他。嘉文垂着头,无精打采的站在那儿,満脸胡子,一头
发,衬衫肮脏而布満绉褶。大概几天没有好好觉睡,眼睛肿
,眼⽩里充満⾎丝,脸⾊发青而憔悴。杜沂有一肚子的气要发作,但,看到他那副疲倦和消瘦的样子,又本能的涌上一股心痛的感觉。
心痛和愤怒使他的语音沙哑:“你,嘉文,你还有脸回家?”嘉文垂着头一语不发。“你居然做得出来,欠下赌债,叫人到家里来向我收,我用养老金给你还赌债!”杜沂的声音提⾼了:“你还是个人吗?你还有人心吗?放着一个好好的家庭你不要,一定要弄得家破人亡才満意是不是?”嘉文仍然不说话。
“你还年轻,有着很好的前途,你却弄成这副样子!两年以来,你输掉几十万,你要我怎样来供应你?”杜沂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你如此不学好,如此不争气,我要你这个儿子做什么?你还不如不要回来,让我眼不见为净!”嘉文依然低头不语。“你怎么不说话?”杜沂忍不住问。“你对未来到底有什么打算?难道就预备这样赌一辈子?你说话呀!”
嘉文抬起一对疲乏已极的眼睛来,茫然的看了杜沂一眼,就倒在沙发里,把手指揷在
蓬蓬的头发中,沮丧而无力的说:“我饿了。”一直站在旁边的湘怡,听到这句话就按捺不住的向厨房的方向走,想去冰箱里找找有什么可以做来吃的东西。
杜沂看到她往厨房走,知道她是要去弄吃的,又看到嘉文那副潦倒、落魄、不长进的样子,实在咽不住怒气,冲口而出的厉声喊了一句:“湘怡!不许弄东西给他吃!”湘怡猛的收住脚步,愕然的望着杜沂,吓着愣住了。她嫁到杜家来这么多年,杜沂还是第一次这样疾言厉⾊的对她讲话。
她怯怯的望了嘉文一眼,不敢再去厨房。杜沂的话喊出口后,目睹嘉文的憔悴消瘦,又有些后悔,不过,话说出口,也收不回了,只得心肠硬到底,气冲冲的对嘉文说:“从今天起,你不许给我出去,关在家里看看书,收收心,明天我去帮你进行一个工作,希望你能发愤图強,重新做人!”杜沂回房了,嘉龄却被吼叫责骂的声音所惊醒,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看是什么事,看到嘉文,她就什么都明⽩了。
晚上为嘉文所受的冤枉气还没消,她耸耸肩说:“哥哥,你从什么地狱里回来的?深更半夜还吵得人不能觉睡,我看魔鬼把你的魂都吃掉了!”嘉文饿得眼睛发花,睡眠又不⾜,再加上被杜沂骂得头昏脑
,在外面又受了气,输了钱,心情的恶劣早达于极点。被⽗亲责备还无话可说,听到嘉龄也神气活现的骂自己,就暴跳了起来:“闭上你的臭嘴!老子做什么都不关你的事!他妈的来历不明的臭丫头!”“你说什么?”嘉龄被吓昏了,听都没听清楚他嚷些什么,只知道他満嘴脏话。“你骂人!你连脏话都说出来了,你简直变得像个下等社会的流氓!”
“哈,我下等,难道你是上等?臭子婊养的!还要充上流呢!炳!”“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嘉龄气得脸发⽩:“你嘴里怎么这样不⼲不净,我告诉爸爸去!”爸爸!”嘉文轻蔑的撇撇嘴:“他自己做的好事!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也怨不得我赔钱!告诉你,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别来惹我,我们各过各的,谁也不犯谁,否则,哼,有你瞧的!”
嘉龄生平没受过这样大的委屈、听过这种耝话,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假如我们的⺟亲在世,听到你这种耝话不气疯了才怪,不知道杜家造了什么孽,才有你这样的败家精!”
嘉文扬起头,斜睨着嘉龄,接着,就纵声大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以轻蔑的口气学嘉龄说“我们的⺟亲”几个字。湘怡心惊胆战,看情形,嘉文会抖出嘉龄⺟亲的秘密来。就赶过去,一把抓住嘉龄,说好说歹的把她劝回房间,嘉龄边走边抹眼泪,委委屈屈的说:“这样的家我也住不下去了,我还不如找个工作搬出去!我又不是吃哥哥的饭,⼲嘛要受他的气!”
“哈哈!”嘉文笑得更厉害了:“想嫁人?要不要我帮你物⾊个阔丈夫?”湘怡好不容易劝走了嘉龄。折回客厅,她和嘉文回到卧房里,嘉文脾气发过了,气也消了,才感到说不出来的疲乏和空虚。倒在椅子里,他用手支着头,
茫茫的望着桌上的台灯。
怎么了?自己是怎么回事?会对嘉龄吼出那么一大篇混帐话来?这都不是真心的,他并不想说那些,他是太累太紧张了,他从不想欺庒嘉龄,也从没因她的出⾝而轻视过她,怎么竟会冲出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来?他懊丧的用手抹抹脸,抬起头来,正好接触到湘怡怜惜而痛楚的眸子,那样静静的、祈求的注视着他,像个溺爱的⺟亲,望着自己打架负伤回来的孩子。他被她的眼光撼动了,想说点什么,才张开嘴,
湘怡已用手在他肩上按了按,轻声的说了句:“我去帮你弄点吃的!”就转过⾝子,轻悄而迅速的走出去了。嘉文闭上眼睛,心底有一阵
,眼眶不噤
了。堕落、毁灭、沉沦!这就是自己,不可救葯的自己!恶劣到不能再恶劣,凭什么湘怡还要这样一往情深的待他?湘怡,湘怡,但愿能有她万分之一的安详本
和自持工夫!
湘怡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进来了,里面还打了两个
蛋,把面放在嘉文面前,她轻声说:“吃吧!当心凉了!”嘉文想说什么,但他太饥饿了,那面又那么香噴噴的
惑着他,拿起筷子,他狼呑虎咽的吃完了面。湘怡仍然坐在一边,安安静静的看着他。推开碗筷,他好久以来,第一次正眼打量湘怡,她瘦了很多,显得更加弱不噤风和楚楚可怜。他心情
,不自觉的凝视着湘怡,竟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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